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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獅狂情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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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獅狂情(七)

# 130

眾人皆是一片嘩然,窸窸窣窣議論聲蔓延開來,眼如刀語似刃,四面八方圍剿而進,誓要把姬融雪剮下一層皮來。

“果真是沒規沒矩……難怪和雲閑混在一起……”

“掌門都能給氣活!”

“這種身份,鍛體門能讓她參加喪宴,已經是破例了。要我說,就不該讓她來。”

雲閑就站在姬融雪後邊,承接第二多的白眼流言,不僅不難堪,還覺得神清氣爽。

對!就是沒規矩!有種你來打我們啊!

礙於“規矩”,裘卓和裘丹還伏在地上不敢擡頭,姬融雪倒是好端端站著,道:“進來吧。”

只是簡單的一句話,落在二人耳中,就仿佛帶著主人翁般的口吻,裘卓面色陰沈一瞬,起身,道:“父親離世不過幾天,你就這般不孝,我鍛體門當真是養了條白眼狼。”

聲音不大不小,剛好控制在眾人都能聽到的範圍。

眾人皆暗暗點頭。

就是就是,實在太過分了。

“從前父親重病於榻,治療所需的珍稀藥材,十株裏有八株是我找的。”姬融雪冷冷看他,道:“不要人死了就突然孝順了行麽?”

裘卓無法反駁,一時惱怒道:“你什麽意思?!”

他不回這句還好,一回這句,便是坐實了姬融雪所言為真。頓時身後諸人看天的看天,看地的看地,都有點面上無光。

的確,生前不盡心,死後就算每日按三餐磕頭也沒用啊!死都死了!

這廢物,說不了幾句就被人堵嘴,裘丹真想將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兄長給丟到溝裏去餵狗,沈重道:“我們自然知道你上心。只是鍛體門事務繁雜,父親需得養病,所有事務只能由我二人全權處理,實在分身乏術,只能將此任務委派給你。是我二人疏忽了,望小妹不要心生怨憎。”

雲閑一聽,就知道裘丹的確比裘卓要會說話一些。看這短短幾行字,一表達他為鍛體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,格局多麽大,二說明姬融雪去找藥非自願前去,而是自己委派,其實心底還很勉強,不是發自真心,三暗示自己對管理宗門有經驗,有人脈,而姬融雪甚至連觸及核心權力的機會都沒有,和他爭掌門之位更顯得異想天開了。

裘卓打蛇上棍道:“是。融雪,你未曾上手過宗門事務,可能有一些誤解。”

雲閑傳音道:“薛公子,這倆人功法修的不怎麽樣,怎麽說話這麽陰。”

“……”薛靈秀輕咳道:“長老在那頭,聽得到你傳音。註意些。”

雲閑燦爛:“我知道他們能聽見。餵,那邊的三長老你還好嗎?舉起你們的雙手!”

薛靈秀:“?”

三長老差點把眼珠瞪出眶。

但姬融雪不管被怎樣綿裏藏針、笑裏藏刀,永遠都是那副冷淡神情。她用這般冰冷的神情,擺出冰冷的數據,道:“管理宗門事務,是指兩年之內,鍛體門產業便縮水了十分之一?”

“還是邊界掌控力愈發減弱,乾坤城失陷毫無發覺,別宗都騎到頭上來了才匆匆應對?”

“亦或是小石鎮散修一事無人理會,我寫的緊急書信被攔截棄用,事到如今依舊對江湖中大事一問三不知?”

她所說之事,事事都是真的,不帶任何弄虛作假。

在場眾人也都明白這點,頓時又是一陣尷尬。

裘丹一噎,竟是啞然,根本不知該如何反駁,末了只狼狽道:“我們尚年少,自然不如父親親手管理……你這般說,難道覺得自己便能做得很好嗎?!”

說到後面,說不出幾句有用的話,便只能“你行你上”了。

只是,姬融雪還真想上,而且一旦上去,恐怕便不會下來了。

姬融雪淡淡道:“未必比你們做的差!”

“夠了!”遠遠站著的南榮紅終於開口,沈眉道:“現在是什麽場合?!在大殿面前說這些,是想讓誰看了笑話!”

她一出口,如定海神針,眾人神色為之一凝。

三長老也連忙跟上:“都別說了!何必鬧成這樣,各退一步,都各退一步!”

二長老道:“儀式快開始了,別誤了時辰。”

三人發話了,其餘人也立馬緩和氣氛,什麽“本是同根生”、什麽“退一步海闊天空”的,一派和諧,仿佛之前在背後戳戳點點姬融雪不守規矩的不是他們一般。

這些人從不打逆風局。裘丹裘卓占優勢,他們就裝聾作啞,姬融雪後來居上,他們就要人“各退一步”了。只是這各退一步,主要是要求姬融雪退一步。

薛靈秀看著一派和諧的眾人,不由想起姬融雪此前在寶船上說過的那番話。

要他們打暈人,他們不肯。若是要他們殺人,就覺得打暈人是個不錯之舉了。

或許誰也不想如此強勢,只是整日生活在這種環境下,露出稍微一些弱處,隨之而來的便是加倍的欺壓。她只能將自己塑造成最無孔不入的冰冷模樣,才能掙出普通人的待遇而已。

姬融雪最後看了裘卓二人一眼,兩人臉上的神情都相當難看。這也剛好,喪宴上的神情本就不用太好看。

她最後掃了遠處仍安靜站著的姬尚一眼。

姬尚面帶微笑,仿佛完全看不見這等狀況。

姬融雪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收回,率先帶著雲閑一行人向大殿內走去。

雲閑原本還擔心,即使明白鍛體門的喪葬風俗有所不同,但太獨特就對她實在有些挑戰了。畢竟說是“宴”,就必須得有吃的,若是那麽大一尊棺槨放在中央,賓客圍繞著它吃吃喝喝,即使是雲閑也不會有多少胃口的,現在看來,情況倒是沒她想的這麽差。

棺槨內並未放著遺體,而是表形代作用的一頭雪獅。

雪獅緊閉雙目,神色安然,皮毛永遠停留在了最為光澤的模樣。

“這是裘漠的本命靈獸。”薛靈秀傳音道:“他隕落之時,也跟著腳步去了。”

原本鍛體門眾長老都已經給所有賓客安排好了坐席,輩分、資歷,誰坐前,誰坐後,無一不考量,說來也怪,他們排出的坐席,竟然與方才大殿之外眾人自發而出的站位相差無幾。雲閑一眼便看見了最高處的空席,那兒應該是給更重要之人留的。

誰?柳斐然為了避嫌,是不會來的。難道是昨日江蘭催說的江奉天?他當真要來?

雲閑再一看,就發覺,這些人給姬融雪和一行人安排的位置似乎都在角落。自然,能入席的都已經算是鍛體門的貴客了,大部分內門弟子和全部外門弟子就連走進來都不允許,只是對比一些裘卓裘丹的位置,就很有些意思在了。

這要解釋,也很好解釋。

啊呀,你們雖然是年輕一代之翹楚,但是在場諸人,哪一個不是你們的前輩?哪一個閱歷不比你們強?

眼看三長老虎目密切註視著姬融雪,只要她一疑問,便要進行解釋,怎料到姬融雪看都沒看他一眼,徑直向高處走去。

雲閑跟上,身後之人浩浩蕩蕩,直接將最近處的位置坐的滿滿當當。

姬融雪壓根不需要解釋,她不喜歡這排坐席的方式,便直接按照自己的心意坐了。

眾人一下子楞住,三長老面上一驚,低聲道:“小姬!你做什麽?你的位置在這裏!”

“抱歉,沒看見。”姬融雪面無表情道:“但我更喜歡這裏。反正都是客,坐哪裏都無所謂吧。難道三長老還要給鍛體門貴客分個三六九等?”

三長老怒道:“你真是——”

裘卓真是怕了她了,擔心將姬融雪惹毛,接下來又要掀鍛體門的底褲。平日也就算了,現在這麽多人,匯聚四界門派,他怎麽丟的起這個臉?光腳的不怕穿鞋的,待到掌門印到手,自己有的是機會收拾她,於是低聲道:“三長老,無事。”

姬融雪這般直接占了他的位置,他便只能揀個較近的位置坐下,面上神情愈發郁卒了。

這一來二去,各方賓客看得目不轉睛,直直驚嘆。

雲閑坐的高看得遠,觀眾人面色,發覺一眼便能看出南界修士的神色要更驚詫些。

雖說南界也有一人升天全村吃席的習俗,但真的極少會有人在親爹喪宴面前唇槍舌戰,看上去隨時就要打起來的啊!就算是已經分了家老死不相往來的幾兄弟,老父親葬禮上至少也要維持短暫的和諧,這樣,這樣實在是……

太讓人心潮澎湃了!愛看!打起來!打得再響些!

而姬融雪,果真不負眾望。

眾人皆入座後,菜肴一一擺上。都是些能存放許久的冷面冷食,上來十多盤,楞是找不到一盤冒熱氣的。

雲閑翻了翻,傳音道:“大師兄,你說裘漠是被毒死的,是從哪裏看出?看得出是用的什麽毒麽?”

宿遲背脊如雪松,發絲微垂,道:“外表無異常,內部生機全無,若非精通藥理,否則看不出他因毒而死,只會認為是正常病逝。”

怎麽還精通藥理了,天底下還有師兄不會的東西嗎,雲閑想起什麽,匆匆道:“大師兄,你等下。我拉你進傳音陣,薛兄會稍懂一些。”

宿遲很快被挪進了六人小陣裏。原先是有七人的,即墨姝走了之後,魔氣消散,得下次重新再加了。

“歡迎大師兄入群。”雲閑道:“掌聲!”

薛靈秀:“……”

祁執業:“……”

姬融雪:“啪啪啪。”

喬靈珊:“餵。雲閑。那邊的三長老好像要吃人啦!”

雲閑為防傳音被偷聽,讓宿遲用了符,再由他主動構建音陣。宿遲修為和眾長老相差無幾,現在三長老只能知道這群人在公然拉群說小話,卻聽不清楚到底在議論些什麽了。但是想也知道,絕對不是什麽好話!

宿遲將方才說的話再度重覆了一遍。術業有專攻,這下是薛靈秀的領域了,只是他註意的點不是這個,而是蹙眉道:“你也會藥理?”

聽起來語氣有些不善。好像宿遲若是說“會”,他便拒絕與其溝通了。

雲閑想,薛公子真是個很奇怪的男子。有時心胸寬廣,被她薅了快一年羊毛不還錢也不在意,有時心胸又只有芝麻那麽點大,比如現在。

“不精通。”宿遲道:“只是碰巧見過此毒,廣陵丹。”

“廣陵丹,我有所耳聞。癥狀也的確如你所說。”薛靈秀否認道:“只是,這毒罕見,用毒條件也苛刻。中毒之人必須得本就負傷或是重病,還需日積月累地下藥,最後還不一定能成。就裘漠的情況,用這毒下藥,不如再等五年讓他自己死,那更沒有痕跡了。”

雲閑愕然:“這樣說,那毒丹下不下有什麽區別?”

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。

“這本就不是用來害人性命的,雲閑。”薛靈秀沈吟道:“這是一些宗門研制出來施刑逼供所用。”

外表看似毫無痕跡,只是傷病拖累,所以導致人虛弱,昏沈,無法起身。

但實際上用了此丹,內裏如同焚爐燒灼五臟六腑,劇烈疼痛,卻有口無聲,說不出,喊不出,只能忍耐,再忍耐,持續到快要死去的那段時間,終於回光返照,會讓人以為自己性命有所希望,實際上再過三月,便會衰弱致死。

“好狠的毒丹……”喬靈珊感嘆道:“薛道友,你知道是哪些宗門嗎?”

“忘塵門是首創。”薛靈秀看向還未進殿的南榮紅,女子風姿綽約的背影在風雪之中,靜若浮萍,他低低道:“南夫人,便是忘塵門出身。”

一行人毛骨悚然。

說老實話,不怪鍛體門不懷疑,在來到這裏之前,的確並沒有人會懷疑南榮紅。

她在鍛體門這麽多年,與裘漠相敬如賓,不說有多麽恩愛甜蜜,絕對也是盡了大眾眼中作為掌門夫人的“本分”。裘漠臥床不起,她便辭去事務,日夜在榻邊照顧,四處尋訪靈藥,不離不棄。可現在想來,就有些令人深思了。

“想不明白。”雲閑皺眉道:“裘卓、裘丹,甚至大小姐你,想殺掌門我都能理解。姬尚前輩……也能理解。只是南夫人,如果真是她做的,她到底為什麽要殺裘漠?這對她似乎並沒有任何好處啊。”

忘塵門現在已經與鍛體門在一條船上,鍛體門大亂,對她所屬宗門一點好處都沒有,反倒極有可能遭致災禍。對她自己,就更沒有好處可言了。

總不可能就是看夫君不順眼很久,所以便要下毒殺他吧?當然,不是不行,這也是一個動機。只是,要殺要剮一刀的事,以南夫人的藥理,想要不著痕跡地殺死裘漠並不是沒可能。又何必用廣陵丹這種刑訊逼供的藥物,是來單純折磨他麽?有如此深仇大恨?

想不通,實在不明白。

“時間不對。”沈靜中,姬融雪又啟唇,道:“按照薛道友所說,廣陵丹回光返照之後還需三個月才會衰弱致死。昨日與長老一敘,得知父親的確有類似‘回光返照’的狀況,能下床了,還破天荒地召見了裘卓、裘丹,幾個長老。次日,他便隕落了。”

薛靈秀道:“……或許,下手的不只一人。只是我們只發現了廣陵丹罷了。”

嘖,他要是能見到屍體,或許能看出更多。

只是現在宿遲被發現,導致遺體被嚴防死守,想來是沒有機會了。不知鍛體門用的是土葬還是火葬,事後能否去挖一下墳……

薛靈秀猛然驚醒,自己被自己嚇到了。

什麽,他都在想什麽啊?!這分明是雲閑才會做出來的事好麽!

眾人一頓分析猛如虎,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。

結合姬融雪與薛靈秀之說法,極有可能是南榮紅下了廣陵丹,而在裘漠召見眾人的那一天,有另一個人下了手。只是究竟是誰,又是用的什麽方法,暫時便不明了了。

雲閑道:“大師兄,裘漠身上有沒有外傷?”

“……”宿遲罕見地露出一瞬動搖神情,“那便要解開衣物查看了。時間太緊,我很快便被長老發現。但裸露出的部分,沒有新鮮外傷。留下的陳舊傷痕,便是兩年前導致他重傷的那一擊。”

雲閑突然土撥鼠叫:“啊!!煩死了!!”

聲音太大,傳音陣眾人被她叫得一激靈,祁執業蹙眉:“你鬼吼鬼叫什麽?”

“我本來以為到這可以不用動腦子了。”雲閑垂頭喪氣道:“我討厭思考!!!我很笨!!!隨便來個人跟我打一架吧!!我出竅期的實力無處施展,憋死我了!!!”

她晉級以來就沒有一個需要武力壓制的場合!!怎麽回事啊!!

眾人:“…………”

這麽大聲不覺得丟人嗎!!!

姬融雪忍著笑意,道:“你不笨,你很聰明啊。”

宿遲坐在她身邊,不知如何安慰,只能生硬地將她攬近一些,摸了摸她的頭。

三長老在那窺屏半天,見姬融雪非但不知難而退,甚至唇角還開始帶笑,真是氣的腦門鬼火冒。

這是什麽時候,又是什麽地方?!沒看見大家都一片愁雲慘淡之色嗎?!好吧,他也明白,或許大部分人並不愁雲慘淡,多半都是裝的——畢竟自家掌門死了都不一定會傷心,更何況別家掌門,但好歹裝也要裝一下吧!!那可是你親爹啊!!!

祁執業方才一直沈默,現下卻突然道:“你們有沒有發覺,殿內愈來愈冷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喬靈珊都快被凍出小鼻涕了,但她本來就很冷,分不出什麽大差別,“天氣又變差了嗎?”

“不。外頭的太陽出來了。”祁執業擡手,他腕上的佛珠開始泛光顫動,面上肅然,“若不制止,靈體可能便要出世了。”

鍛體門眾人還渾然不覺。

原本裘漠就死前受盡折磨,還被自己最親近之人所害,執念未消,現在又眼睜睜看著不知哪位,或是不知哪幾位的殺人兇手還敢如此輕松地坐在喪宴之中,別說他了,真是佛也發火。

姬融雪道:“……喪宴之中,掌門變為靈體被野生和尚超度。這應該會是百年內最大的笑話。”

“什麽野生和尚?”祁執業濃眉一蹙,說話更是混不吝:“趕緊想辦法讓你爹消停點!”

姬融雪攤手:“我爹要怎樣,生前我就管不了,死後就更難管了。”

“什麽你爹我爹!!少說點!”人都升天了還這樣,功德告急,薛靈秀較高的道德水平讓他怒道:“真是……聽不下去了!”

一片混亂,就在這時,喪宴吃了一圈,大長老輕咳一聲,在場眾人立馬便齊刷刷放下筷子。

正題終於來了。

南榮紅聞聲轉頭,面色唇色蒼白,在風雪中猶如一束灼灼白梅。

她帶著身旁身後眾人,緩緩走進大殿之門。

十丈,八丈,五丈……

就在這行人走進三丈之內的瞬間,雲閑面色一變。

她胸口的那顆魔石灼燒起來,正在前所未有地發燙!

替大小姐和小祁敲十聲木魚補一下功德

還有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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